翻昱岭关经霞坑至深渡

 

　　在淡蓝色的晨光中，形态优美的群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舒展着身姿，一条清静的公路从我脚下一直延伸到山的怀抱中，除了偶尔的行人和摩托车，公路上再见不到那些大货车可憎的身影。

 

　　我本以为今天全身还会继续作痛，尤其是屁股，不料骑上车没多久，各种不适便一并消失。看来在经过昨日的“强化训练”后，我的身体已迅速适应了长途骑行的状态。道路的坡度明显要增大不少，但我应对起来却感觉要比昨日那些缓坡还要轻松一些。

 

　　路边走来几个早起的农夫，他们将锄头搭在肩上，双手却插在裤兜里，扶也不扶肩上的农具，任由它们自己找着平衡，看上去像乡间马戏团的杂耍演员。我看着他们，忍不住乐起来。他们看着我也乐，想来是在这条路上很少能见到如我这样的骑行客，相互都觉得稀罕吧。

 

　　过白果村便见到“岭下”的路牌，说明这里距离浙、徽两省交界的昱岭关已不远了。昱岭关自古便是徽杭两地的交通要道，水泊梁山的卢俊义曾率众血战于此，南宋的岳飞曾由昱岭关进入徽州，元末的红巾军也曾取道此关占领杭州……而现在我想“征服”昱岭关也并不容易：随着公路的坡度越来越大，我只能呼哧带喘地推车前行。

 

　　在与上坡路“搏斗”了1个多小时之后，一座并不算雄伟的关城终于从“拱着脊背”的公路尽头冒出头来。如今的昱岭关重修于民国二十二年，早已洗尽了当年的血雨腥风。一条冷清的公路从兀自敞开的拱形关门下穿过，浙江的02省道在关下以“131”的公里数作为终结，过关则接上了安徽324省道零起点的里程碑，而我也就此完成了自浙江到安徽的地理与行政概念上的位移。

       过关入徽，风光大变：道路两侧的山崖陡然间都“挤到”了路边，紧紧夹持着狭窄的山间公路，山上怪石嶙峋，长满了安徽标志性的青松翠柏，颇有几分黄山般的神韵，林间鸟鸣声声，山下溪水潺潺。而一路下坡的公路就像滑梯一般，令我一点儿力气不用便可以在山间迅速滑行，畅快得像风入松林一般。

 

　　中午时分，我在进入安徽境内后的第一个大集镇——三阳镇打尖。坐在镇尾道旁的杏梅小吃店中，我在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墙上小镜子中的自己，这一眼让我吃惊不小，好像一个肤色黑里透红的陌生人正在镜子里看着我。这才意识到，我已经在公路上无遮无拦地做了整整两天半的“日光浴”了，变成个农夫的模样也不奇怪。

 

　　在为我端上一碗用豆腐做馅的古怪馄饨后，老板娘歪头看了看我停在门口的自行车，随口问道：“你从哪里过来的？”“杭州。”“骑得这么快呀！身体真是好。”我咽了口馄饨，翻着眼睛想了想，觉得她一定是误解了，便又解释道：“我从杭州出发的，都骑了两天了，今天是第三天……”老板娘笑道：“我说呢……以前我们这里也有人从杭州骑自行车的，就是以前的那种自行车，赶早出发，一天就能骑到这里……”

 

　　其实这一天我真是自我感觉不错，觉得体力好得出奇，仿佛真成了个健壮的农夫，下午两时许便轻松到达了霞坑镇。按这种骑法，天黑前我就能骑到此次行程的终点——歙县，要比原计划早了大半天。可心里又实在感觉有些不甘，好像刚刚兴奋起来就结束了一般

　在霞坑镇的桥头，我停下车来，从驮包中抽出地图，将目光从324省道上移开，在霞坑周边搜寻着，一条临时产生的新骑行线路逐渐清晰起来：我决定自此地离开省道，从霞坑向南绕行，经石潭、昌溪至深渡，次日再沿着新安江骑到古徽州所在地——歙县。我用目光在地图上顺着这条线路反复“走”了几遍，似乎一切都很顺畅，只是……石潭和昌溪之间怎么有个断点？这两个地方离得很近，而且头尾都有公路，在这两点之间画上公路标识应该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啊！我这样琢磨着，收起地图，一转车把，离开了324省道，沿着一条进山的山道向南骑去。不知怎么的，我一心认定是画地图的人忘了在石潭与昌溪之间画上公路标识。

       转向石潭的骑行又是一次“柳暗花明”的经历，本已开始变得平淡的风光在通向石潭的山谷中又重新变得养眼起来：深潭、幽谷、青松、茶园、古桥、村落、农夫、耕牛……山谷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养眼，隐藏其间的石潭村也出落得秀美迷人。这个小山村其实也是见过世面的，如果换做满山油菜花盛开的时候，小山村里会拥满摄影发烧友的身影。

 

　　穿村而过，我看到一条新修的水泥公路向着昌溪的方向延伸而去，心中不禁乐开了花：“我说嘛！离得这么近的两个地方怎么会没有公路？”然而当我满心欢喜地骑出去不到一里地就发现有些不对劲，脚下的公路分成了两岔，一条奔左手山谷，另一条转上了右手的山坡。

 

　　只好停车问路，等了好半天才有村民经过。我问他：从这里能去昌溪吗？他点点头，说能；又摇摇头，说路不好走。我不以为然地连说没事儿，他指了指上山的路，说上山后再沿岔路走，又强调说：“一直顺河走！”按照他的指点，我推车上了山，在半山腰向左手拐进一条碎石土路。这回可真是山地骑行了，自行车在山道上蹦蹦跳跳地缓慢前行，每蹦一次我的心都一紧，生怕轮胎被碎石硌破，如果那样我可就抓瞎了。艰难地骑出一段路后，水泥路重又代替了碎石土路。我兴奋地上了水泥路，想着刚才那位村民的话：“不好走？这就叫不好走？太小看城里人了吧！”

 

　　我在这条无人的山道上骑出去挺远，终于在道边碰到一位打柴的老汉。我兴奋地指着前方问道：“离昌溪不远了吧？”老汉很诧异地看了看我，用手指着我来时的方向说：“走错了！”我顿时傻了眼。“去昌溪要顺着河走！”老汉也这么说着。再看看周围，早已没了河水的踪影。没有办法，我只好垂头丧气地退回到土路与水泥路交接的地方，仔细找了找，果然在道边杂草丛中发现了那条沿河的羊肠小道。

 

　　道路真是太窄了，勉强容我推车而过，走着走着，我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崖边，自身下哗哗流过的河水不得不让我加倍小心。我终于明白了地图上为什么在此处会有一个断点，也明白了当地人口中的“不好走”意味着什么。然而一想到：在我的“私人旅行地图”上，石潭与昌溪之间从此不再是一段空白，而是一条可以用双脚走通的虚线时，心中就兴奋不已。看着山谷中静谧的风景，我深吸了几口气，心想：一次旅行总是需要一些未知来提提神的。

 

　　一个时辰之后，我几乎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条不能称之为“路”的路，自昌溪又重新骑上了公路，一路飞驰向深渡。天色已近黄昏，碧绿的昌溪河在山谷间连续画出了优美的弧形，一艘艘渔船静无声息地在河面上划过，将村落映在河面上的白色身影一次次打碎又缝合，夜捕的渔民已在河面围网的四周亮起灯光，好一幅渔歌唱晚的美妙图画。请允许我在今天最后用一次“养眼”这个词，因为这一派山水风光确实令眼睛太舒服了。